遍染

厭惡白天、厭惡光亮。

那是與身俱來的本能，抑是詛咒。

若背負起生命與責任，是否代表著自己永遠只能偷偷注視著無盡頭的天空？

如果。

「能選擇死亡，是不是就不會感到那麼的……」

寂寞。


*


源於如殘虐暴君般的第一主控之手，隨隨便便就著無數雜亂的數據以及人類的情感，竟這麼成功創造出她的存在。

那近乎暴虐的『父親』只是帶給她無數滿滿的惡意與不間斷的傷害，而她面對著如此遭遇，她依舊並且固定的虔誠信仰聖光……表面上。

承受著再怎麼痛苦飽含負面情緒的傷，她無法死去，也不被允許死亡。只因她的存在是七管理者之一的聖職者。

在怨恨與瀕死之際，她伸手抓住了虛無縹緲的聖光。她的祈求得到了相對的回應，卻拿了等價的東西交換。

連創造出她的第一主控也不曾料到的，她那乘載著人類情感的心臟是黑的，黑的徹底。

沒有任何人知道，只因她刻意的掩埋。

逐漸被黑色浸泡所侵蝕的情緒與感受，將空洞漸漸擴大。再也不曾感受的痛苦換來的是更加難耐的空虛，只有在祈禱的那一段時間才能得到所謂的安寧。

她從來不曾在乎任何事物，只因在乎了，最後被吞噬的那一刻就會更加難受。

她喪失了求救的能力，只能靜靜等待並倒數著被吞沒的終結。

在無數個仰望無盡天空的時刻裡，她呢喃著。

「沒什麼…會沒事的。」

「……救救我。」

任由空間與死寂抹滅她的聲音，以及求救。


*


心不在焉的與同伴穿梭至裡界，才剛跨出了一步便察覺不對──她忘了推測裡界的時間。面對著高掛的豔陽，她有些氣悶。

與同伴打過招呼後便沿著建築物的陰影四處尋找著販賣斗篷的攤販，雖然已經極力不去直射到陽光，卻還是在身上起了細微而刺痛的傷痕。

咒罵並詠唱著治療的咒語，她檢討起自己進來的不專注。心裡卻有種莫名的預感……

不久後她順利找到了攤販，怔怔的望著一黑一白款式的斗篷，她開始思考兩種選擇哪種適合自己……最佳的選擇是白色，可她的眼光卻會不禁瞟向如無星子的夜空般的色彩。

「……黑色。」她最終屈服於內心的選擇。

披著惹人注目的黑色斗篷，她開始感到後悔。有些氣惱的握緊了拳頭，炙熱的溫度正沿著邊緣滲透進來……令她感到煩躁。

放棄了尋找同伴的念頭，她俐落的拐個彎來到港口。

夾帶著鹹味與些微腥臭味的海風吹拂著，吹去她的煩悶、也稍稍吹去滿身的熱氣。

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折射著耀眼的波光，她感到刺眼的瞇了瞇眼睛。伴隨著她的失神，一條潔白的布條隨風略過她的眼前，使之抓握住。

隨意轉向布條飛來的方位，她呆愣地望著坐在港口角落、被陰影掩蓋的男子。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男人微低的頭抬起，朝她的方向看去。

那是張清秀而溫文儒雅的白皙面孔，緊閉的眼眸彷彿正注視著她一般。令她訝異的是男子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那是她相當熟悉的──聖職者的氣息。隱約的光芒壟罩也顯示著他的身分。

驀地，男子的薄唇勾起一抹微笑，他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這是你的？」她伸手將白布條交給他。

「是的，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用布條把自己的眼睛蒙起來。」緩緩接下布條，溫潤的語調夾雜著溫和。

「為什麼要蒙起來？」她不假思索的說，「我覺得你這樣就很好了。」而後她感到面頰燒燙。

明明是初次見面的人，她卻想跟人攀談……羞澀之餘也感到某種情緒蔓延。

「呵呵……也是呢。」男子明顯一愣後露出笑臉，「無論戴不戴，我依然是我啊。」再度鬆手任由風將布條帶離飛散至遠方。

她的眼神追隨著飛遠的白色影子，然後望向正在凝視著她的男人。

「願聖光看顧你，我的同胞。」她客氣的行禮。

「願聖光憐憫你，迷途的羔羊。」優美的脣形勾勒出令人眩目的笑顏，她錯愕的瞪視著嘴角依舊吣著一抹笑的他。

狂風猶如她的心情般飛竄，吹開了斗篷的帽子，也吹亂了她的頭髮。

她無視於灼燒的痛苦，緊緊鎖住自己的視線。

「……為什麼？」她喉嚨乾渴，「為什麼你會知道？」後不住的顫抖。

男子緩慢站起身，深褐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耀著光，「──你的聖光，包裹著滿溢而貪婪的黑暗。」白玉般的手觸碰著她的臉。

骯髒。

骯髒骯髒骯髒骯髒骯髒──

她發出淒厲的尖叫後，掩耳逃竄般的奔跑離開港口。


回到只屬於她的空間後，她瘋狂的掃落流竄在空間中的執行程式。

其實比起埋藏的祕密被得知，她更在乎他對她的態度。她害怕聽見那輕蔑並且憎惡的情緒表露……她居然無可救藥的，把他裝進了心裡面。

明明是不應該的。

不該讓她心目中的他被混濁的汙穢鎖玷汙。

在獨立隔絕的房間中，她悲愴的哀嚎。

「誰來……」

救救我吶。

她跪倒在地激烈而卑微的祈求聖光，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內心隱約的答案驅使她狂亂的奔向裡界，待她再回神時，已經身在夜晚的港口。

點點燈火映照著她狼狽不堪的模樣，而她癡癡凝望著披著白色斗篷走向她的男子。

白淨的臉龐在朦朧中有些柔和，他此刻帶著無可奈何的微笑看著她。

「請、請不要捨棄我，我、我……」她混亂而哀求的拉住了他的袖子。

「傻孩子，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捨棄你了？」以蘊含無限情感的語氣說著，「我等你，很久很久了……」那雙微溫的手輕輕捧住了她的臉。

她說不出話，眼淚隨之落下。

永恆的夜晚，終於結束了。

浸染著黑暗的心臟終於開始淨化、有所跳動。

沒有宛若破曉光輝般的奪目光彩，她卻覺得那是最耀眼，為她帶來希望的光明。


-


望著第一主控醜惡的死狀，她模糊而感傷的微笑。

她的心，如今已和過往不同。

只是那個能讀懂她的心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就如同他的名，讀心一般……

「想不到，世界竟是由我劃上句點。」無視紅色閃爍的警示燈不斷提示著，她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落淚。

但我無悔。

爆炸的火光中，她含笑由著自己的存在化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