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覺得自己快溺斃在深紅色的水裡。

「蓓兒...」丹丹似乎聽見母親擔憂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冰涼的帕子正擦拭著丹丹莫名滾燙的臉龐。

迷迷糊糊間像是看見那一張張憂心忡忡的面孔,卻在下一秒再度沉入無止盡的血紅裡。

她記憶伴隨異常沉重的水流聲開始浮現。

時間回到了那格外寧靜祥和的午後。

在那高亢恐慌的尖叫聲自不遠處的書房傳來時,她看見半半溫和的臉第一次出現驚慌的情緒。

在所有人朝書房方向奔跑的同時,內心卻有股莫名的不安感在騷動。

大哥哥呢?

她終於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那名以紅櫻色彩在斜陽下立誓、總是帶來安心感的黑髮少年去哪了?

縱然不常出現在眾人面前,卻也應當不該在此刻消失不見啊?

失去了熟悉的氣息,即使沐浴在陽光中也感到無比冰冷。

不要進去。

書房的入口離奔跑的他們越來越近,在血液中瘋狂顫動的本能開始瘋狂的咆哮著。

不能進去不能進去不能進去。

「不要進──」追逐著想拉住奔跑在前的半半的身影,卻在制止的話語尚未完全脫出口時也跟著踏入了書房。

視線直接與那雙美麗的近乎殘酷的眼睛對上,令她渾身發顫的氣息無聲的包圍住整個房間。

死一般的寂靜壟罩著他們,只有倒在地上發出嗚咽的全全不斷發出斷斷續續的哀鳴。

「太遲了。」張揚若豔陽的笑容在五官深邃的臉孔綻開,紅唇吐露出的話語卻是如此的冰冷快意。

太遲了。她慘白著臉同樣低語。

在炙熱的水中不停翻攪的腥臭血霧不同以往只將自己的意識拉回後展開無止境的折磨與精神凌遲,竟開始侵蝕並且吞噬她的記憶。

不要。

那幾張稚嫩純真的笑臉不過眨眼間就被啃食殆盡,無論怎麼哀嚎、掙扎甚至是祈求都無法阻止。

在她瘋狂揮動拳頭踢著雙腿的同時,那早已被毒氣侵襲而看不清眼前事物的雙眼突然顯現出一道修長的黑色背影正逐漸走遠。

那是──

『不...』

以為已經痛到麻木的傷口、流盡了的淚水,現在卻有如火焰在焚燒、即將消逝的恐慌感正拉扯著她的心臟。

明明已經伸長了手。

明明早就呼喚著你。

可是,為什麼不回頭呢?

那殷紅的血自那雙已然失去粲然光輝的黯淡眼眸中流出,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不要走。泣出血淚的她放聲吶喊著。

仍舊喚不回遠去的背影以及被抹煞的回憶。

但是意識跟身體卻緩緩的上升,像是終於要自血紅的海中浮起。

遺忘所有的絕望感中就讓她的意識再度潰散。

「蓓兒!你終於清醒了...」母親慣有藥草芳香的懷抱緊緊的包裹著呆愣的丹丹。

「...眼睛?」死氣沉沉的乾啞嗓音有著無盡的空蕩與疲憊,她骨瘦如材的蒼白雙手撫上被繃帶層層包住的雙眼。

「你發著高燒時泣出血淚讓你的雙目暫時失明,只要稍作調養就好了。」

「...嗯。」丹丹恍惚的轉頭望向應該是窗戶的方位,母親關心的話語像是傳不進耳裡般。

我忘記了。她呢喃。

忘記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無法記起了...!

在黑暗中不規則反射晃動的光影刺痛了脆弱的瞳孔,童稚的笑聲詭異的迴盪,此起彼落。

「蓓兒?!」

「嗚...」捂著發疼的雙目,鮮血自繃帶滲透出來,灼燙了她的手掌。

不復夏日明媚的陽光冷得令她打顫,呼嘯的冰之風宣告了...

──凜冬將至。


***


「蓓兒。」靜靜地坐在書桌前,一疊又一疊厚重的古老書籍幾乎快要將嬌小純白的女孩埋沒,在她眼中何嘗不是一種心疼...卻又無可奈何。

明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卻要替族裡背負如此沉重的負擔。

然後現今族內又暗潮洶湧,讓她每晚睡前都要向上天禱告才能不安穩地睡去。

我相信你不會這麼對待我們的孩子。

唯獨繼續相信,才能夠摒除那些在暗中流竄的不安耳語。

「很累嗎?」淺綠外袍下帶著薄繭的手碰觸著丹丹的肩膀,卻感受到異常的冰涼從她身上傳來。

「蓓兒!」一掃秀雅的氣質,她猛力將自己女兒的身子扳了過來。

「...母親?」那朦朧不清的蜂蜜色大眼有著令她恐懼的黯淡卻在晃眼間恢復往昔神采奕奕的模樣。

「沒事。」鬆了一口氣,她憐愛的抱住如此需要人呵護的孩子,「在想什麼呢?這麼的入神認真。」一邊撫摸著丹丹柔軟的髮絲一邊柔聲苛責。

「在複習順便汲取額外的知識。」撒嬌般地在充滿藥香而不刺鼻的懷裡蹭啊蹭的,她並未讓母親發現到寶石般的瞳孔中寫滿著暗沉的思緒。

「休息一陣子吧,好嗎?」心疼不已地收緊懷抱,母親疼愛的說。

「可是,父親...」女兒蒼白惶恐的表情讓她的心痛得彷彿在滴血般。

「我會去跟你父親講的。」疼愛的揉揉那頭銀白的腦袋,「來,先到我房裡換件衣服再出去玩。」母親調皮地笑了,牽著丹丹的手離開了沉重壓抑的書房。



「蓓兒,聽過三生花嗎?」替丹丹換上一件皎潔如雪卻帶著內斂且華麗風格的衣服,繡者彷彿以布料為圖紙、銀線為顏料般在衣服上交錯編織出無色又是極其吸引人眼球的美麗花朵。

「三...生花?」疑惑的偏了偏頭,那天真懵懂的面容在無溫度的陽光下是那麼的純然無邪。

「那是銀狐族的族花哦,同時也有一個故事。」秀美的臉龐第一次露出神往的樣子,母親毫不掩飾的嘆息後繼續說著。

「三生花生長在亙古結冰、萬物凍結沉眠的氷川,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中三生花也因為難以適應環境而逐漸凋零死亡...在那時候,出現了一位紅衣的狐族少年。」

丹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視著嘴角吣笑,面容像是發著光似的母親。

「那名少年是位善於園藝及織繡的奇才,在族內的人幾乎都放棄時他挺著胸,信誓旦旦的說會讓三生花遍開在氷川...即使那時候每個人都反對少年去涉險,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

「就在少年每天跋山涉水的前往危險的氷川尋找三生花枯萎的原因並試圖治療時,族內一個少女經常偷偷摸摸地跟在他身後。」講到這兒,母親柔和的笑了,語調像是在講童年的趣事般沉穩卻不無趣。

「直到不耐煩的少年從崩塌的雪中曳出少女後質問她總是鬼鬼祟祟跟著自己到底想做什麼時,劫後餘生的少女抽抽噎噎的說自己也想幫點忙可是礙於男女有別等云云瑣碎事...讓聽她碎唸的少年想罵卻又罵不出口,後來他們就成為了朋友。」

「他們去了...」母親的語氣是蘊含著濃厚情感的溫馨,抑揚頓挫的語調讓丹丹感覺如同置身在少年少女的冒險中。「直到冒險的最後,即將枯死的三生花被兩人救活了。然後──」然而最後的停頓卻又是那麼的惆悵。

「最後呢?」眨著燦亮的雙眼,「紅衣少年有跟少女在一起嗎?」丹丹宛如惡作劇的孩子般詢問著,還一邊露出淘氣的笑容。

「...沒有然後了。」母親低垂的眉眼如同在抑制著什麼般,「為什麼,會覺得紅衣少年喜歡少女呢?」沒有發覺自己泫然欲泣的難受表情,她低低的問。

「少年說了...三生花,就是願與思慕之人糾纏三生三世的意思吶。」丹丹展露無邪澄淨的笑靨。

『嘿──我要如同這花,與你糾纏三生三世。』

『──你果然,還是不懂吶。』不存在邪氣的面容是那樣的蒼白,他勾起唇勉強的笑了。

「嗚...」無法阻止淚水的潰散,母親跪倒在地的痛哭。

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失態哭泣的模樣,毫無波瀾的蜂蜜色調微微露出憐憫。

「不哭...」丹丹捧著母親不斷流淚的臉,輕輕吻著她的額頭。

『...不要難過,我在這兒哦。』前面的部分很模糊,宛如被某種力量干擾著一般。但,確確實實是自己的聲音。

因為北風而乾澀不已的眼睛不過剎那間便被無法忽視的熱度及水氣充滿。

撲簌簌墜落的淚水像是心底空蕩蕩的自己在哀泣,未知的畏懼跟無力感讓她有無法繼續面對未來的感覺。

但是...

被水霧霸佔的視野中仍然能看見柔弱的母親一顫一顫痛哭流淚的樣子,冰冷的眼神閃爍著堅定的神色,丹丹抱住了她。

要為了親愛的母親撐下去。

不論未來是怎樣的腥風血雨。


***


「九侑九侑九侑。」坐在雪地上,面容仍然稚嫩但隱約有種令人一瞥就移不開眼的絕色在滋長著的少女托著腮幫子看向辛勤幹活的紅衣少年。

「呼,再等等就好了。」隨手用袖子擦了擦冒汗的額頭,被喚作九侑的少年持續進行手上的工作,蒼白的臉因為活動關係臉頰浮現紅潤。

「你在做什麼?」好奇的眨著檸檬糖果色澤般的大眼,她不解地看著九侑的動作。

「這可以讓三生花長的更好。」用靈氣跟肥料加以灌溉後,他用土將挖出來的洞給掩蓋住,「呼,好了。」白淨的臉龐揚起滿意的微笑,九侑站起身後伸了個懶腰。

「臉上沾到泥土了。」同樣起身的白衣少女湊上前,拿出繡帕替九侑擦去臉上的泥土。

臉上的溫度似乎又上升了些,在九侑尷尬地想往後退幾步時,皺著眉的女孩另一手拉住他的衣袖,繼續擦拭臉蛋的工作。

光是微微的馨香就讓他內心感覺澎湃不已了,低垂下眉眼不讓那人發現眼中的悸動,九侑露出溫和的淺笑靜靜端詳著容貌如同即將綻開的花兒般顯露美麗的少女。

你一定,不知道我看著你很久了。

「丹丹。」他低低的喚著。

「嗯?」

「你母親最近好嗎?好一段時間沒看到她了。」

「...不知道。」眉頭深鎖,丹丹垂下雙肩,茫然地轉頭望向族內的方向。打從那次的失態過後,母親雖然閉口不談此事,但憂愁的樣子卻是那麼的明顯。

在讓她跟九侑相識之後就鮮少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令丹丹有些恐慌,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幸母親有時會接見九侑,而她也能藉此得知母親過得如何。

時間就這樣流逝...因為距離而更加牽掛母親、因為母親而更加依賴九侑,而自己為了更快的成長去遵循應走的道路...

要排除眾多議論、獨自跨過所有難關、要盡身心所能的在虛無之海中抓握住預言...

「我要成為先知。」丹丹的雙眼一瞬間變得空茫,那樣的空讓九侑感到心慌的用雙手搖晃那單薄的身子。

「其實...我跟姝亞女士真的覺得不必這樣做。」那溫潤如玉的手輕輕的撫過那酒紅的印記,「我們都認為只要你能幸福就好了。」泉水般澄淨的嗓音擔憂地說。

現在的銀狐族已經腐敗了,他不願看到她捲入那些無謂的血腥殘酷中。

而且他認為...

「不是要去山下的慶典嗎?」離開了那微溫卻不冰涼、有著三生花恬淡花香的懷裡,丹丹撇過頭笑著轉移了話題。

「走吧。」嚥下嘆息,九侑領著她往山下的村子前進。

手牽手遠去的兩人並未注意到身後窺探的黑影,迅速的轉向銀狐族長的家中,黑影的離去像是在預言著將要到來的腥風血雨...



「原來山下的慶典這麼熱鬧啊。」眉開眼笑地抓著一串用麥穗編織而成的碎晶飾品,那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新奇的動了動,不同於銀狐族的沉悶跟靜僻,這裡是那麼的生機盎然。

「這是頭冠...來。」靦腆的笑容似乎因為歡樂的氣氛而燦爛了一點,九侑認真的調整頭冠的位置。

丹丹難得安靜的偏頭注視著一直以來都照顧著自己的紅衣少年,比誰想到的都還要多、比誰都還要關注惦念著自己...

心裡蕩漾著漣漪,像是有什麼無法言喻的氛圍包裹住了他們。

九侑微紅著臉想說些什麼時,她的思緒卻在下一秒被一抹闖入視線的冰藍所惑。

「你...!」她甚至激動的拔腿往那人跑去,揪著那破舊黑斗篷的領子,想脫出口的話語跟殘破的記憶殘影不過瞬間就被抹煞。

「...我們認識嗎?」那人愣了下,暗沉色調的皮膚及頹喪中帶有英氣臉孔是陌生未見過的,但那鬱悶的神色跟一閃而過的傷痛神情...

「你是誰?」莫名疼痛收縮的胸口讓她更加盲目地相信著些什麼,「我們是認識的對吧,我──」

「住口!」沒想到那人大吼著,「...我不認識你,請你不要再騷擾人了。」低沉的聲音帶著顫抖,甩開丹丹抓著衣領的手,黑紅髮色的少年消失在人潮中。

他的眼睛不是藍色的。

那是一種似綠又似藍的顏色。

只是,顏色代表了什麼?

苦澀的感覺讓她快咬斷牙,轉身面對九侑複雜的表情,丹丹竟感到有些愧疚。

「表演要開始了,我們走吧?」那是懇求的語氣,他不希望她去追那名少年。

「...嗯。」僵硬的將手覆上纖白微涼的手中,恍神的丹丹並未看見九侑悲傷且深思的目光正眺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


***


「禁足?為什麼?」拖著一身淺黃色繡有菊月長袍的丹丹不滿的質問道,「我自認為最近已經做得很好──」突如其來的疼痛跟力道讓她倒在光滑無溫度的地板上。

「搞清楚你的地位。」身為銀狐族族長,同時也是她父親的人,惡狠狠地說道,「你的修業會繼續進行,畢竟...已經要到最後階段了。」語末的冷笑讓她一顫。

直到他離開,丹丹仍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勢。只是雙手握的煞白,強壓下激昂在內心跟耳邊咆嘯的殺意,她搖搖晃晃地起身。

驟降的暴風雪在窗外呼嘯肆虐著,房間的光源只有木桌前的微弱燭光。

從床下的木板裂縫撈出幾本厚重的古籍,毫無生氣的臉龐緩緩露出無歡意的微笑。

「黑魔法的經典、煉金術的起源...」那樣陰森又極為恐怖的一邊笑著、一邊就著不多的光芒專注的閱讀,惹得在窗外默默窺探的那人感到既心痛又心驚。

「誰?」警覺的瞪向窗外,小石子撞擊玻璃的聲音雖然不明顯,卻還是清楚的傳入耳裡。

吃力的推開窗,強烈的風雪讓桌上的燭火被吹熄,也讓丹丹一度被往後吹了好幾步。用力邁步往窗台看去,放置在上頭的兩樣東西讓她詫異地睜大了眼。

「療傷藥...跟暖手爐。」上頭點綴著琉璃跟晶石碎片的暖手爐是她那時在山下遊玩時看上的,只是因為價錢太貴所以作罷...但是這兩樣東西是誰拿來的?

「是誰?」丹丹詢問的聲音被風雪聲所掩蓋,縱然探頭出去東張西望也因為視線不佳的關係什麼都看不到。

「謝謝。」抱著兩樣極其珍貴的東西,空蕩冰冷的內心不可思議的感到暖和起來。

從那之後,丹丹認為自己結交了一位喜歡藏匿在黑暗中陪伴自己的朋友。

就算白天面對長老跟族人冷嘲暗諷的對待、老師不合理且任性的課業要求...只要到了晚上回到空無一人的房間中,窗戶總會有小石子敲打的聲音,然後又是一樣沒看過的禮物。

「喂,你到底是誰啊?」在某個暴風雪停止的夜晚,她倚坐在窗邊,手裡把玩著可愛的狐狸娃娃。

「出來跟我說說話嘛。」鼓起臉頰,晶亮的金黃色調的神采像是回到往昔般天真爛漫,傾城的絕色開始在調皮巧笑的臉孔上勾勒出魅惑人心的線條,含苞待放的她是那樣的信任自己啊...他無聲嘆息。

黑暗幻化為一個人形的影子,站在了丹丹的影子旁。看不出真正形體的影子輕輕地摸了她的頭,奇妙的是自己居然能感受到真的有一隻手在撫摸著頭。

「你當我哥哥好不好?」笑瞇眼,丹丹撒嬌似的說。

「唔!」怎料他敲了腦袋瓜一下,「不願意就不願意...做什麼打人。」吃痛的抱住頭,她疑惑的看向影子好像十分憤怒的樣子。

誰要當你哥啊!他差點吶喊出這句。

好不容易冷靜了下來,影子人拉著丹丹的手來到床邊後指著床,意思是要她趕緊上床睡覺。

「還很早誒...」癟嘴埋怨卻還是被押上床,「那我要聽睡前故事。」慧黠的笑了,丹丹將被子拉高只露出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影子人。

「...」貌似感到頭痛的扶額,影子最後咬牙打了個響指讓床上的少女立時睡著。

「真是...」漆黑的形體緩緩地變為原貌,他熒藍的雙眼卻離不開那熟睡的面容。伸出手一遍又一遍觸摸著睽違許久、讓他思念欲狂的臉,寵溺無比的笑悄悄綻開在嘴邊。

若不是情勢所逼,他會緊緊的擁住她再也不放手。

沒關係,只要靜靜守在你身旁就好了。

那樣就夠了。

「明天要送什麼呢?」滿足的躍入夜色中,紅色的死神開始思考要送給少女什麼東西。

卻殊不知那份禮物再也送不出去了。



「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皺著眉盯視目光漂移的老師,「這已經是最後了為什麼還要──」丹丹猛然停住,瞳孔因恐懼而收縮。

拖延時間。

「告訴我,九侑跟母親在哪裡?」抽出鞭子抵住了他的脖子,她靠近耳邊極輕的問話,噴灑出的冰涼氣息讓人為之顫慄。

「我、我不知道。」脹紅了臉,眼前這個被狂怒跟暴虐所統御的少女讓他鮮少的感到畏懼。

「哼。」甩開他,純白的身影破窗而出,消失在被白雪所壟罩的世界中。

在哪裡。

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過於尖銳的咆嘯在冰冷殘酷的理智下熊熊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

熟練地揮舞長鞭擊退埋伏的士兵跟緊追在後的追兵,隨著焦躁失控的情緒越趨明顯,丹丹下手也越發不留情。

最後變成一鞭就讓數人無力再起身,但仍舊有數不清的追兵在身後追趕。

遠處的濃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個方向、那個位置...

「啊啊...」瘋狂地奔向那不該有火焰存在的地方,心底的陰暗面逐漸擴大。

不會是、不會是...

怔然的望著理應遍布且迎風搖曳的三生花海而今被猛烈的大火吞噬,聽見了什麼在破裂...面對將她團團包圍的士兵,殺氣油然而生。

血花四溢,大開殺戒的丹丹在聽見火海中傳來近乎耳語的呼喚聲後拔腿衝入火海之中。

整個人宛如浸泡在血水中的九侑注視著那氣勢如惡鬼卻在看清是自己而瞬間徬徨無助的少女,心中無不憐惜跟憂傷。

赤紅灼燒的大地,火焰一一吞噬萬物,甚至依稀能聽見生靈的哀嚎...在這樣煉獄般的場景中自己卻覺得彷彿置身在天堂中。

「...你來了。」溫順待在她顫抖不已的懷抱中,他滿足的輕聲嘆息。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死寂的目光看向懷中的九侑變得哀慟,丹丹潸然淚下。

「咳...」虛弱的咳出滿口血,他凝視著她的目光還是那樣的溫和。

一身妖嬈的紅衣因為乾涸的血液看來猙獰可怖,慘白的清秀面孔努力地想揚起,逐漸渙散的瞳孔還是凝視著不斷哭泣的她。

「姝亞女士跟我...都錯了。」

他們都以為那男人不會這麼狠,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那男人早已入魔了。

「什麼?」淚眼矇矓的看向他,揪的心裡疼痛不已,卻又是那麼的甜。

這是為他流下的眼淚。

「那男人...因為執念入魔。」九侑深深吸一口氣,「你快逃...太危險了。」

「不,我要去救母親。」

「不...咳咳咳!」他激動地反駁因而咳出更多鮮血,「快離開...」黯淡的眼睛固執地看著倔強的丹丹。

「我要救你們...」她幽幽的說,淚水再度滾落下來。

「太遲了。」氣若游絲的九侑輕輕地說著。

『太遲了。』就像那劇毒金屬般的甜膩語調。

渾身冰冷的他掙扎著張大眼,還想再多看丹丹幾眼...卻開始陷入無盡的晦暗。

再給我多一點的時間...

「一直一直都很喜歡...」被中斷的句子讓抱著九侑的她不敢去看那是什麼樣的表情。

喜歡什麼?

吶,告訴我啊。

不要不說話...

「是這裡太冷了對不對?」抱著已無呼吸的紅衣少年,那無神的琥珀色仰望著灰白的天空。

直到隨後趕到的銀狐族人將一身狼狽沾滿血跡的白衣少女又拖又拉最後選擇打昏帶出火場,艷紅的烈火埋沒了倒臥在泥土地上的紅衣少年,死白的嘴角有著平靜的笑,就像在做一個恬靜的夢般。


***


「...你答應我不這麼對待蓓兒的!」那高聲的吶喊包含著滿滿的失望跟自責。

「是你先背叛我的!」狠戾的嘶吼跟沉重的碰撞聲響起。

「蓓兒...」虛弱無力的聲音悲傷的呼喚著她。

睜開空洞無底的眼睛,那樣無機質不似生物的眼神讓銀狐族長感到危險。

「你不想看到這女人死就乖乖聽話。」拿刀架在傷痕累累的女子脖子旁,那樣驚險的畫面在丹丹眼中卻不起絲毫波瀾。

「蓓兒...快逃。」姝亞不顧抵在脖子上的刀子,努力的開口講道。

「...母親。」她定定地看著憂傷的母親,模糊的微笑了。

一個閃身來到銀狐族族長面前,令人窒息的強烈壓迫感使他愕然的瞪視眼睛中深沉的色彩。

「你信不信我看見了什麼?」拉曳著他墜入充滿特殊符文的虛無之海中,在昏黃的水中每一個折射都能看見每個時代的結局跟混亂的畫面。

「呃...」窒息的抓著自己缺氧的脖子,他面色難看的在詭異符文的侵蝕中掙扎。

「你應該開心啊。」燦亮的眼珠爬滿了文字,「這些都是預言唷...每一面都是歷史的洪流,想要閱讀可得加把勁找出來哦。」歡愉的勾唇而笑,她冷眼望著男人在虛無之海中恐懼的模樣。

「我會看著你在這裡溺斃...」任由全身浮動著詭譎的古文字跟花紋,「不是很快就斷氣的哦,是一點、一點...就像別人扼著你的脖子慢慢地收緊力道,然後看著你慢慢的窒息。」那樣陰暗的微笑就像浸染劇毒的花,在深海中搖曳。

「蓓兒...」母親的呼喚聲自遙遠的上方傳來。

「唔嗯?」丹丹偏頭,「等等唷...只要我殺了父親,就能永遠在一起了。」那是發自內心的粲然笑靨。

「不要這麼做...」母親的聲音十分哀傷。

「可是,這個人他傷害了你...他質疑你的愛唷?」

「我愛你們...勝過我的生命。」

「母親?」感到莫名的心慌,她拖著陷入半昏迷的男人游上水面。

睜眼後扔開正在咳嗽的他,丹丹撲向瘦弱無力的姝亞。

「不要...不要...」顫聲的撫摸蒼白冰涼的臉,火場中的惡夢再度重現。

「對不起...」那是莫可奈何的語調,「或許你一直都在質疑,但我真的是愛你的...也許你不曾愛過我。」姝亞平靜的看向仍在喘氣的族長。

「騙、騙人,你不是一直都...」

「愚昧。」冷冷地打斷他的忿恨跟不敢置信,「你會失去一切...這是你夢寐以求的預言說的。」丹丹不屑的說,回身抱緊了氣息漸漸衰落的姝亞。

「我現在帶你去治療。」她溫聲的對著懷中的母親講,只是掩不住渾身的顫抖。

「太遲了。」靜靜的含笑後,緩緩闔眼。

是啊,太遲了。

什麼都...

挽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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